真正的行動者：憶胡耀恆老師

 

鄭芳婷

國立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在胡耀恆老師的告別式上，我見到了許多十幾年未見的戲劇系學長姐。大家黑衣黑褲，像是進劇場的那幾天，傾刻間，彷彿回到了從前。

        那時候我大二，在舊新生大樓的階梯教室，西方戲劇史課，早上九點鐘，空氣飽滿而躁動，奼紫嫣紅、良辰美景，我們一個個直想往外衝。老師在遠遠的講臺上講授著《伊底帕斯》。老師的眼神很專注，像是遙望著地中海的島嶼；老師的聲線很溫潤，而且富有感情，當他說Oedipus，他的嘴唇會有一個特殊的肌理運動，伊一底ㄆㄜ斯，聽來就像是老師所熟識的一位鄰里少年，掙扎於命運瀑布之下，衣裳濕透，但眼神堅毅。我們在臺下調皮搗蛋，老師哪裡不知道，他知道我們在偷偷縫衣服、做模型、畫燈圖甚至低聲run臺詞，有的同學睡著了，聽到Oedipus時還抖了一下，踢翻了果汁牛奶，全班笑翻了，東倒西歪。老師也微笑著，一點都不生氣。他氣定神閒，看著我們這些青春中二，他說：知道自己睡眠不足還是努力來上課了，明知不可為之而為之，是勇氣，是悲劇英雄。頓時大家都收斂了，睡著的同學忽然人間清醒，他整堂課就以英雄的表情，抄滿筆記，直到下課。

        老師的聲調和表情，我至今不忘，即便已經很久沒有再讀《伊底帕斯》，他對劇中人的深刻詮釋，仍深深影響我對生命、依存、創傷與行動的思考。宇宙之浩瀚，人類之渺小，但身而為人，自有行動的責任。

        告別式上，氣氛溫暖、真摯且從容。筱玫老師在短短幾天內，選定了胡老師翻譯的《酒神的女信徒》歌隊進場詩，帶著大家一起吟誦。儘管只有練習兩三次，可是戲劇系的大家，節奏韻律馬上到位。誦讀之間，彷彿回到了從前。

       「在同時，隨著聖笛奏出的歡樂的曲調，上山去，上山去。」

        謝謝老師的教導，我永誌不忘。

        祝福老師在另一個我們尚不知曉的維度，繼續徜徉在戲劇的美妙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