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鬼魂作為文學書寫:
淺談陳思宏的《鬼地方》中「鬼」與「地方」的糾纏
王怡惠*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系博士
旅德臺灣文學作家陳思宏的小說《鬼地方》自去年八月發行英文版(Ghost Town)後,十月一舉登上《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同時並入選2022世界文學十大好書。在小說廣受各界好評之下,今年再下一城,在全美規模最大的洛杉磯時報書展上,作者陳思宏受邀現身參與文學講座對談。隨著《鬼地方》賣出九種語言版權,並逐一於各國上市,臺灣文學正在世界文學的舞臺上逐漸展現能見度,成為一種獨特的文學存在。事實上,站在世界文學的角度上來看,如果臺灣文學可以視為一種品牌或是文學類型的話;那麼似乎是,也有那麼一點令人感到惆悵的是,臺灣文學跟臺灣錯綜複雜的歷史息息相關。不例外的是,在《鬼地方》中,陳思宏藉由眾多的敘事者 (包含死去家人的鬼魂作為敘述者),不僅爬梳了臺灣的經濟發展史與永靖的地方史,並且更進一步地把個人在家庭與社會中的創傷經驗赤裸裸地攤在陽光之下。陳思宏把那些被壓抑的、不見光的、幽微的個人血淚與經驗行於筆墨,似乎企圖藉由重新拜訪這些魑魅魍魎,曝光這些蟄伏於黑暗中的鬼魂,並達到某種與過去和解的可能。
在西方文學史或是在臺灣文學史的扉頁上,一直以來,鬼魂做為書中角色的情況並不鮮見。不管是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現身要主角替其報仇的冤魂;亨利.詹姆士(Henry James)心理懸疑驚悚小說《碧廬冤孽》中的鬼魂;童妮.莫莉森 (Toni Morrison)《摯愛》中被寵兒鬼魂糾纏的房子;又或者是在臺灣文學小說中,李昂的《看得見的鬼》、王家祥的《金福樓夜話》,男鬼女鬼們的出現皆是作家們妙筆生花的文學技巧、形式與手法。正因為鬼魂的不可證實性與其能夠自由地穿越時空,作家們總會運用鬼魂們的現身與存在,去揭櫫社會中深不可探的禁忌、壓抑的慾望、亦或是往昔刻骨銘心的創傷。鬼魅的來襲宛如時代與記憶的複刻,在小說中不停歇地召喚出個體與往昔,或與社會和國家歷史的千迴百轉。同樣地,在陳思宏的慧心之筆下,《鬼地方》亦玩轉此種手法,試圖藉由鬼魂的自白,揭露那些角色在生前不可言說、不願言說、或不被聆聽的內心糾結與掙扎。鬼魂本是人們畏懼的它者,在作家筆下卻享有發語權,主客易位,成為主角,讓讀者一窺其內心世界。除此之外,陳思宏的《鬼地方》還達到了另一個層次。除了小說中超現實的、穿越於人間、似人非人的鬼魂敘事者外,書名與書中內容「鬼地方」更細緻地使用了諧義雙關的技巧,讓小說架構的時與空再度延展:對小說中的主角陳天宏而言,因為永靖是「鬼地方」,所以企欲逃離。沒想到人到柏林後,自己還是沒能得到幸福。徹頭徹尾,自己似乎還是擺脫不了在鬼地方的記憶。鬼地方對陳天宏而言似乎是無所不在的禁錮:在柏林殺了同性伴侶而入獄,似乎柏林也成為了另一個創傷之地與「鬼地方」。最終,陳天宏選擇在農曆鬼月重回故鄉永靖;再次拜訪鬼地方與過去的鬼魅。「鬼地方」不僅是充滿悲傷記憶的地方,更是充滿各種過去鬼魂籠罩的禁地。
誠如文學中出現的鬼魂多數總是承載著意義;陳思宏的《鬼地方》講述的其實是「鬼」與「地方」;「人」與「家鄉」;「創傷」及「歷史」。藉由「鬼」作為文學母題貫穿整篇小說,《鬼地方》呈現給讀者的,是那些充滿暴力與黑暗的鬼話連篇;是見證永靖與臺灣變遷的光怪陸離;是不斷神出鬼沒的過去創傷。陳思宏的《鬼地方》帶領讀者勇而無懼的直視與對峙這些鬼魂,也許也希冀能夠因此獲得救贖。
* 筆者於2022年取得博士學位,博士論文題目為Sensations, Senses, and the More-Than-Human: Virginia Woolf’s Ethical Aesthetics,研究興趣為吳爾芙、現代主義文學、新物質主義與比較文學研究等。

書 名:《鬼地方》
作 者:陳思宏
出 版 社:鏡文學
出 版 年:2019
語 言:中文
頁 數:344
書籍照片擷取自鏡文學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