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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亞當》三部曲和瘟疫世中的食物與人

撰稿:楊乃女(國立高雄師範大學英語系副教授)

  瑪格麗特.愛特沃德(Margaret Atwood)花了十三年創作的《瘋狂亞當》三部曲(the MaddAddam trilogy)是她所有作品中少數以末日災難為背景的小說。這三本小說,包括《末日男女》(Oryx and Crake)、《洪荒年代》(The Year of the Flood)、《瘋狂亞當》(MaddAddam),描述大瘟疫來襲前後,人類生活面臨的變化,尤其是人類在災難過後,必須面對食物短缺且基因改造動物氾濫的後果。這一系列的小說非常適合從食物的描述,檢視當代食物的工業生產鏈如何改變人和社會的樣貌,並觀察喪失工業生產鏈的瘟疫世中,人類如何重構食物與人的關係,以及食物如何成為反/烏托邦的指標。如同麥可•波蘭(Michael Pollan)在《雜食者的兩難》一書中所言,飲食為農業、生態與政治的行動(12),我們吃的食物以及食物文化決定了我們的樣貌,也決定了我們與周遭環境的關係。尤其是進入工業化社會之後,食物也進入了工業生產鏈,食物的商品化和科技化徹底改變人的飲食文化以及人的身體。從這個角度來閱讀《瘋狂亞當》三部曲,我們可以發現愛特沃德對食物鉅細靡遺的描述與波蘭所言互相呼應,後末日世界中,當人類失去工業化的食物生產鏈,必須重新面對人的身體、食物與周遭環境的關係,重返往日採集、狩獵與農耕的生活,然而後末日世界已經不是原初自然界的樣貌,工業化社會大量的改變了地景以及生物的樣貌。

  食物是什麼?根據菲利普•費爾南德–阿爾麥司托(Felipe Fernández-Armesto)的說法,或許我們可以想像沒有金錢的經濟或沒有愛情的繁殖,卻不能想像沒有食物的生命(xiii)。食物是人類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因此人類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圍繞著吃這件事,從遠古時期人類以採集和狩獵等方法取得食物來源,進入農耕時期之後,才得到比較穩定的食物來源。如同波蘭所言,食物與人共同演化,以前是食物決定了人(狩獵和採集時期人無法挑惕食物,有什麼吃什麼),進入農耕時期後就是人開始決定食物。而「食物」這個詞彙也因為這樣的發展,在不同的階段也有不同的意涵。在原初時期,食物比較單純的只是可食之物,人類學會用火之後,食物不只是一個名詞,而且轉變成具有複雜過程意涵的一個詞彙。費爾南德–阿爾麥司托指出人類用火來烹煮食物開啟了人類烹調(cooking)的文化,人類實驗各種方式料理食物,包括醃漬、水煮、風乾、發酵等方法,將可食之物變成技術的展現,所以費爾南德–阿爾麥司托說:「烹調的革命是第一次的科學革命」(3-12)。他寫道:「藉由實驗和觀察,人類發現(烹調產生的)生物化學變化可使風味產生變化並且可幫助消化。儘管提倡節食者對於肉類的飽和脂肪酸甚為不喜,肉類仍是人類身體極為重要的營養來源,不過肉類卻含多纖維與肌肉。烹調使得肌肉纖維中的蛋白質熔化,將膠質轉變成果凍般的東西」(11)。肉類只是烹調轉變食物並幫助消化的一個例子,費爾南德–阿爾麥司托認為烹調讓更多食物變得易食,讓人類可以吃進更多的食物,也就是說,烹調增進人類飲食的效率(12)。食物從此進入人類文明,在不同的地理環境和歷史脈絡演變成不同的面貌,這方面有關飲食與身份認同或種族之間關係的研究已經有眾多學者進行,例如威廉•達力西歐(William R. Dalessio)所著之《我們的存在是由所食之物決定的嗎?》即討論食物與身份認同的問題,因此觀點非本文重點,因此不予贅述。

  然而,不論食物如何演化,食物與人的關係還是必須回到身體的層次來觀察,筆者並非主張「生物即命運」,不過人類的身體具有一些特殊的構造,以至於我們選擇食物時不能毫無限制,最顯著的例子即是有些動植物對人體有毒,人不能食用。人體在吸收食物的過程還是有一些特殊性,不能只把食物的文化當成象徵性的意義。因此筆者認為我們應該把食物當成特殊的它者來思考,首先,食物是維持生命的必須物,我們的身體吸收食物提供的養分,將食物轉換為營養物和熱量,變成身體的一部分。食物的特別之處在於,我們的身體對它最不設防,也就是說我們直接吃進身體之中,吸納並轉化:我們食用它的時候經歷咀嚼、吞噬、消化,最後吸收其養分,供身體內的所有器官運用。用德勒茲的話來說,食物變成我們的身體而我們的身體也變成了食物,在這個層次上食物與人是生成(becoming)的關係。但是,如前所述,這種生成所形成的組配(assemblage)還是有某些條件限制的,其中一個重要的條件是人類是雜食者,人的器官也發展出相對應的策略,讓人類可以食用多元化的東西,包括多種肉類與植物。不過根據波蘭的說法,這同時是人的幸與不幸,跟食用單一食物的動物比較起來,人類要花比較多時間尋找並選擇食物。以無尾熊為例,無尾熊只以尤加利樹葉為食物,他們不需花時間煩惱要吃什麼,只要住在尤加利樹附近即可,可是當無尾熊失去了尤加利樹,他們就會面臨滅種的危機。而人類雖然不會面臨如無尾熊一樣的危機,人類在嘗試多樣化的食物時就要面臨東西是否可食或有毒的問題,這就是波蘭所言之雜食者的兩難。人類的特別之處在於可依賴辨識、記憶與溝通的能力將食物的知識傳遞給其他人及後代,減低雜食者的困境(Pollan 294)。不過,人類為了減少食用危險食物而設計出的飲食與烹調文化,相對的也讓人類失去嘗試多元食物的勇氣(Pollan 288)。漢尼司•伯格司勒(Hannes Bergthaller)曾說,人類為了達成文明,發明了許多自我馴化的技術,讓自己去除動物的野性(734),借用他的說法,烹調也是人類自我馴化的工具之一,食物與人之間吸納與轉化的關係被逐漸地被技術決定。進入工業化社會之後,分工的食物生產鏈,讓人類的自我馴化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根據波蘭的研究,我們的飲食習慣與其他物種的命運形成了共同體,因為我們食用之物多從自然中的動物、植物及蕈類而來(10)。這些物種為了滿足我們的欲望演化成今天的面貌,我們馴化了他們,但是他們何嘗不也馴化了我們?我們喜歡某些物種而讓他們大量繁殖,這樣的繁殖規模是這些物種光靠自己而達不到的,而人類也因此養成依賴這些特定物種的習性(Pollan 10-11)。工業化的食物鏈是另一種隱形的自我馴化工具,而且馴化的規模更龐大。雖然食物的加工處理藉著鹽漬、風化、製成罐頭等方式,讓我們實現解放食物不受存放或者季節性問題的影響(Pollan 90),但是加工食物生產鏈卻讓食物變成一種以利益為導向、失衡的供應鏈,不僅大大的改變了我們的飲食習慣,也改造了我們的地貌(Pollan 94)。波蘭指出,美國的超級市場中的食物看似多元,只要仔細閱讀食物中的原料說明,可以發現大部分的加工食品早已被玉米攻佔,家禽家畜的飼養方式也被玉米改變,原因在於美國農民大量種植玉米,導致玉米價格低落,食物生產公司大量收購並且想辦法增加玉米的價值,於是玉米進入了實驗室,變成各式各樣便宜的食物原料。玉米僅是其中一個例子,食品加工業將便宜的原料送入實驗室,想辦法增加它們在市場上的價值,於是加工過的食物變成嶄新的商品(Pollan 94),我們已經看不到食物中原料的模樣,筆者稱這類的食物為後食物(postfood)。也就是說,進入工業化生產的食物鏈之後,食物變成一種商品化的科技物,後食物成了拉圖(Latour)所說的「黑盒子」(blackbox),食物中的原料和製作過程完全被隱藏起來,在享用食物的過程中,人們也不在乎吃進了什麼。我們不斷的被鼓勵享用多元化的食物,而事實上這些食物的原料非常單一,只是製作出來的模樣不同罷了。這些食物多半含有豐富的脂肪和糖份,長期食用會有肥胖症的問題。波蘭認為這對身體最大的影響即是,「我們的身體所儲存熱量其實只是用來對抗永遠不會到來的飢荒」(106)。後食物藉著解決雜食者的困境來馴化人類的身體,我們漸漸地只接受後食物的味道,我們身為雜食者面臨的兩難只剩下在超級市場選擇喜歡的食物。後食物與人的身體又形成了新的組配—後食物身體,這可以視為後人類時代的隱喻,人類進入自我馴化的新境界,後食物象徵人類想要去除危險及風險,而製造出鼓勵我們放縱欲望、看似豐富卻只含單一性內容的商品,這些後食物內化到身體之中,將人體逐漸轉變為趨向單一性的身體。後食物身體象徵資本主義以營養素的形式灌輸我們各種內容,在身體裡毫無防備地被吸收並轉化,資本主義最終的目的是將身體變成被動的符碼接收器。

  《末世男女》呈現了後食物身體的困境。男主角吉米–雪人在大災難後陷入無能尋找食物的困境,被食物生產鏈餵養長大的他不知道食物「原來」的樣貌,不知道雞鴨羊牛等動物如何被飼養、宰殺、烹調,他只知道到餐廳點餐,或者超級市場買冷凍食物回家微波就可得到食物。因此當食物生產鏈崩解之後,他也喪失了生存的能力。當飢餓驅使他去尋找食物時,他只知道必須到超級市場、餐廳或一般家庭儲存食物的地方找可食之物。在故事之中,他帶領一群克雷克人(基因改造人)在海邊生活,他每天告訴克雷克人一些關於過去的故事,但是有一天他提到土司時,他突然不知該如何解釋那是什麼東西,因為解釋土司必須解釋與其相關的事物,包括土司的製作過程,還有食用土司時通常會先使用烤土司機,並加上奶油與果醬,而這些事物在食物生產線不復存在且不可能回返的末日世界顯得無意義(98),因此吉米–雪人對自己說:「土司是黑暗時期無意義的發明。土司是一種折磨的工具,讓所有臣服於它的人必須不斷的以言語反覆咀嚼過去的罪刑。土司是一個表達某種儀式的詞彙,戀物者盡情吞噬它,相信它會強化他們的活力和性能力」(98)。這裡的土司指的就是後食物身體,土司象徵資本主義時期食物商品化的過程及整個後食物的文化,食用後食物的人都臣服於後食物整個生產、銷售的迷思之中,而且相信後食物會帶給他們特別的益處。失去了後食物之後,它所代表的象徵秩序崩毀了,人們失能了,只能依賴記憶思念過去的美好。因此,吉米–雪人說:「土司是我。我是土司」(98)。吉米–雪人是被後食物徹底馴化的後食物身體,兩者已經融為一體。伯格司勒認為克雷克是人類自我馴化最極端的例子(734),故事中的科學家克雷克運用最先進的基因技術打造他心目中最完美的人種,這個人種藉由基因改造技術去除破壞性格的基因,壽命只有三十年,並且只吃生的植物,克雷克人並非是後人類身體的極端例子,他們已經是另一種科學化商品的身體組配,完全受內建的基因技術控制,但是依照資本主義的邏輯,這樣天生就十分環保的新人類物種無法帶來任何市場的商機,因此克雷克人可說是毀滅資本主義的象徵。

 

  但是抵抗後食物就一定要走向如同克雷克人一樣的路線?最好的解決方式是人類回復為大自然中其中一種無害的物種嗎?在《洪荒年代》中,愛特渥德想像了另一種可能,在後食物之外,有一個宗教組織—─上帝的園丁─—提倡解構後食物的各種方式,打開後食物的黑盒子,讓我們重新檢視人與食物之間的關係,本計畫稱這個反抗後食物身體之另類組配為諾亞方舟–身體。「上帝的園丁」的領導人物為亞當一號,從他們為自己命名的方式就可看出這個組織仍是以基督教為基礎,重新詮釋聖經。《洪荒年代》的敘事方式十分特別,總共有三條敘事線,包括托比、蕾恩和亞當一號的故事。前兩個角色都曾經在上帝的園丁社群生活過,因此這三條敘事線都是從上帝的園丁視角看待大災難前後發生的事情。亞當一號的敘事線都是以他傳道的內容為主,讓讀者們一窺上帝的園丁的教義和生活方式。亞當一號對聖經的詮釋加入了素樸的生態觀,例如他將創世紀中上帝創造萬物的故事加入了眾生平等的解釋,與十九世紀西方世界對萬物皆有階層式階級之分(Great Chain of Being)的詮釋十分不同,亞當一號認為上帝在原初時期必定曾經聚集過所有的動物,並且用他們的語言與之溝通,例如與馴鹿說話時說馴鹿的語言,與蜘蛛說話時說蜘蛛的語言,跳蚤溝通時說跳蚤的語言等等(12)。而伊甸園時期的亞當學會的第一種詞彙即是叫喚動物的名字,用人類的語言,亞當一號認為:「在這宇宙的瞬間,亞當宣稱了他身為『人類』靈魂的權力。我們希望『命名』是一種打招呼的方式;將它者帶向自我身邊。讓我們想像亞當用愉悅快樂的方式呼喚動物之名,彷彿訴說著:『我親愛的朋友,原來你在這裡!歡迎你!』由此可知,亞當對眾動物的第一個行為充滿愛和關懷並且是親屬關係的親愛,因為人們在尚未墮落之前並非食肉者」(13)。上帝的園丁從眾生平等的概念推論人應該茹素,才能回復原初對動物的親愛關係。諾亞方舟的故事不僅僅是上帝對墮落人類的處罰之明喻,也指向了人類如何解決災難的核心。方舟在大災難的時候載滿了各種動物,人類肩負了傳承伊甸園時期人與動物和諧共存的使命,人類的身體也如方舟一般,能夠和諧的與眾生共存,這種共存的方式是藉由身體力行,也就是說尊重各種動物的生存權,人類有其他食物可吃,不應該食用其他動物的肉,維持大自然的平衡亦是維持人身體的平衡,如此才能抵抗因失衡而引起的災難,因此上帝的園丁詩歌集中有一首歌唱道:「我的身體是我在人世間的方舟,/這是抵抗洪荒的證明;/它將眾生托放於心中,/並且知道他們是良善的」(93)。上帝的園丁以自給自足的方式生活,他們排斥高科技生活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大財團漸漸走向高壓壟斷的經營管理模式,以追求最大利潤為唯一目標,喪失了對人類生命的尊重。愛特渥德想像了一個資本主義走向極右路線的可能性,也就是大財團發明慢性病病毒讓許多人生病,並且壟斷解藥的市場,以求取最大的利潤。最諷刺的是病毒被加在維他命之中,原本號稱保持人體健康的食品,竟變成了毒藥。這就是後食物的弔詭之處,當它變成黑盒子之後,反而充滿了各種風險,這種風險是控制在資本家和大財團身上的。造就後食物的食物帝國其實是一種反烏托邦,將人們不知不覺的帶向災難。上帝的園丁的生活方式就是要去黑盒化:看見食物原有的模樣。他們的生存邏輯就是要打破科技讓人類進入一種不知不覺的自我馴化過程,因此他們提倡自我克制,自給自足就是以勞動的方式去除人類因為科技帶來的便利而產生的怠惰,這種怠惰會讓資本主義在無形中掌控了人的生活方式。在故事中,上帝的園丁雖然是小眾,但是他們之中的許多人躲過大災難,並且能夠在災難過後重建生活的方式,與吉米–雪人成了極大的反差。

  《瘋狂亞當》則是愛特渥德對於後人類之後問題思考的解答。現在的人類對於科技十分嚮往,似乎認為科學可以帶給人類所有問題的答案,因此很少考慮這其中涉及的倫理問題,因此我們一直盲目的發明各種科技物,讓自己成為後人類,讓別的物種成為後生物。另外,我們忽略了科技其實一直與資本主義掛勾,成為高端的後人類只有富人才負擔的起。不過愛特渥德讓我們看到越高端的後人類其實越無能,失去了科技和資本主義可以讓我們更深刻的思索人類未來的問題。故事中,我們看到高科技園區長大的吉米–雪人的失能狀態,另外大災難過後,人們必須要面對如何找尋食物的問題,故事中的人們回到狩獵、畜牧與耕種的方式,但是他們面臨的是過去高科技發明的新物種,例如以前用來移植人類器官的實驗豬躲過大災難,迅速繁殖,這些豬身上都有某一部分人的器官組織,如果食用這些器官豬的肉算不算是食人的行為呢?人與食物要有何種新關係?經歷過科技的洗禮之後,我們不可能回到原初的狀態,也不再有所謂的自然的狀態,因為人類已經干預了地球上大部分的生命型態與地貌,改造成人類的生活便利方式。後食物雖是一個例子,而這個例子幫助我們思考人與物的倫理學問題。

  本文認為,愛特渥德藉著這三部小說檢視去人類中心思想邏輯上的問題:當高科技走向生命的工具化,科技將成為人類的自我馴化的極致,那麼去掉「我」會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嗎?故事中的克雷克人就是一種生命工具化的極致,他們失去了所有人類「破壞性」基因,某種程度上,他們是摧毀資本主義的一種解答,但是人的某種精神性∕靈魂也消失了。他們沒有文學或藝術的想像力,只剩下生存的本能,而且他們的器官完全被改造,成為動物與人的混和體,就是一種去人類中心最完美的典範,但是這種新物種真的是人類想要的未來嗎?愛特沃德的答案是否定的,這個新物種還是要跟人類結合,「人」的記憶與歷史仍是必要的,而象徵人類想像力的神之存在仍是必要的,這種超越式的想像才能帶領人類擺脫生命的工具化。

附註:本文改寫自2019年6月於Ex-position期刊發表的英文論文「Cooking, Postfood, and Our Posthuman Future in Margaret Atwood’s MaddAddam Trilogy」,非常感謝期刊授權讓本人改寫並刊登此論文。

引用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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