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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

許劍橋

國立臺南護理專科學校通識教育中心助理教授

國立中正大學中文學系博士

看海的人

從住處的窗遠眺能望見漁光島,浪在遠處漸層翻攪,紅色漆身的貨輪正要遠航。海風獵獵,把衣衫灌飽,推我向每日的站牌,搭固定6:25那輛公車進城。任職的學校在府城市心,火車站步行8分鐘,外加被三間百貨圈圍,寸土寸金,據聞是面積最迷你的大專校院。由於沒有操場,學生若要上體育課,就可以看見著紅短褲的隊伍,吱吱喳喳地穿行市街,再越過鐵軌上空銜接前後站的天橋至鄰近的成功大學的運動場上課。我走下公車,城內無風,到研究室稍作準備,接著去打掃區域坐鎮,不然導師群組會收到某某導師請注意貴班打掃情況的公告。南方的光束陀螺似地拋出,一天就這麼旋轉開來。

 

校園是小的,面對的學生也是。作為唯一一間公立護專,入學年齡是國中畢業的十五歲,負責陪伴五年直到二十歲畢業。掃區檢查完即回導生班,填滿55人的教室,從課桌椅的間隙通行須不斷側身,還得閃躲地板上的書本、背包,偶爾敲敲桌子提醒清早趴著小憩的學生說快打鐘上課了呀。手機傳來學生的Line表示要請生理假,回想一週前已請過,猜測是為明天的聯合小考在家溫習而不上學,所以這次的假單勢必得退;又記起要幫幾個學生申請午餐補助,另外期中不及格同學的預警系統尚待回覆……。學生時期,講張愛玲的老師說從事學術工作的人多像張,不善也不喜處理生活中的瑣事,可是在如此的校園情境,好像不得不,或者就在不知不覺間,與瑣事一道在日子裡修行。

 

尤其有段時間,接下學務處的生活輔導組組長。此職向來由教官擔綱,但適逢教官退休且政策是教官退休即不補,我遂成了以教師身分承接的第一人。開始管理缺曠、獎懲、學生宿舍及餐廳、交通事故,在第一線接聽議員為退學學生的陳情,還有每一屆學生對七點半到校、中午須吃學餐不得訂外賣等規定的投訴,加上疫情高峰,防疫指引異動頻頻,第四節下課不及買飯即須至各班看學生午餐使用隔板情況並拍照給上級……。路過南一中時,總覺得那圍牆裡空氣的自主自由反倒更似「大學」;而學校裡的資深前輩曾打了個譬喻:護校其實是另一種的軍校。五點放學鐘響,望著從校門潮湧而出才飛揚的裙襬身影,想著究竟這校園中的種種規制是因為職業類別,還是性別的緣故?

 

公車搖晃回到海邊的家,隔岸之島和海皆已入暮色,漁火星星點點亮了起來。在晚餐和梳洗,並整理好白日消耗的精神與體力後,到入寢之前的那幾個小時,是我最靠近學術的時間,亦是最奢華的時光(雖然手機仍不能關機,校安群組不時有訊息須接收並轉知)。此際,面向大海的書桌的我關懷的,正是從教學現場萌發的議題,從護專校園中近九成是女學生,存在明顯的性別隔離,以及有諸多規訓,表呈出醫療職場的性別結構和層級關係;再來是課堂上想替護生補充與其專業相呼應的文學作品時,發現不同版本的醫療文選皆僅有「(男)醫師觀點」,罕見其他醫事人員的創作,所以不禁思索臺灣醫療體制和書寫存在的性別議題,它們一一的走入我近年國科會計畫的寫作,從女醫師到護理書寫,從離島醫療到災難救護文學;另外一系列,則是所屬客家族群的女性研究。雖然隔日又是一早,且如常陀螺似的運轉,在那一日僅存的鐘點學術時光裡,始終惦念著年少學舞時芭蕾老師的叮嚀,練功是自己的事,要天天練,像留頭髮一樣,有一天會忽然發現,頭髮怎麼就留長了。

 

當然,我遠離舞蹈的功早已多時,紀念品是以美國現代舞團瑪莎.葛蘭姆舞團(Martha Graham)的首位亞洲╱臺灣男舞者,也是創作者的游好彥為研究對象,獲得博士學位。但在跳入非典型的學術環境後,漸漸察覺學術固然可謂戰場,但年過不惑的身體,可能才是更大且隱形、漫長的戰役。於是,接受了自己的現實處境與學術同儕有別,學習用自己能夠的速度和生活、身體對話。開始每日下班以後,再調出一小時的健身時光,可能重訓,或者Barre Fit(勁芭蕾)──一種以芭蕾元素為主體,融合復健和皮拉提斯之有氧課程。在教練的鼓勵下參加考核並通過,竟擁有了Barre Fit的授課資格。Barre Fit強調核心訓練,假如想像人體的臟器如放在塑膠袋中的水果,袋子若沒綁緊,搖晃碰撞必然受損,透過骨盆底肌群的加強,好似束緊塑膠袋,幫助臟器各安其位。彼時的我,在身體持續透過一系列看似柔和但具韌性的動作過程,那些難以名狀的壓力,具體的幻化成汗珠,消散於日子的大海之中。身體安放了,心亦隨之。髮,應該又留長了一點了吧。

 

面向大海,理解無法日日春暖花開。所以努力學習好好過日子,對得起該做的工作,但也要對得起自己的身和心。雖然能做自己的時間相對微薄,可是在回到書桌看海的時候,卻彷彿可以看得好遠好遠,沒有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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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桌前看得見海的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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