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parative Literature Association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媒介(Mediation)研讀班No.10】
「一的數位性」
文本:Galloway, Alexander R. Laruelle: Against the Digital
主講人:涂銘宏(淡江大學英文學系副教授)
主持人/與談人:林建光(國立中興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副教授)
時間:108年10月26日(週六)
地點: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誠大樓八樓英語系會議室
主辦單位:中華民國比較文學學會、科技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
側記:謝伊柔(台灣大學外文系博士候選人)
何謂數位性:Galloway論 Laruelle
開場的時候主持人林建光教授指出,雖然他先前沒有接觸過這個理論家,但「數位」(digital)已然逐漸成為台灣甚至於當代人文研究的顯學。此次透過Galloway的作品,我們得以看出Laruelle如何藉由重新演繹0與1的角色,凸顯出一種迥異於Deleuze等人所代表的法國差異哲學之思考路徑,後者顯然對於所謂的「同一」抱持著反對的意見。這對於過去二十餘年將思想工作多半聚焦(後)結構思想的台灣學界而言,是相當有趣新鮮的嘗試。
緊接著前述的話題,涂銘宏教授首先指出Deleuze思想,作為一個理解Galloway如何藉由Laruelle發展其個人思想的重要軸線,可能是我們與Laruelle最近也是最遠的距離。此外,他也表示由於Galloway在2006年出版過一本討論遊戲的作品,同時也和涂教授個人對於遊戲研究(game studies)與科技哲學的興趣關係密切。因此,今天的導讀,除了探討Galloway如何藉由Laruelle發展自己的思想之外,涂教授也進一步以遊戲來切入Laruelle的觀點,這部分亦是他對於Galloway解讀之外的個人理論介入。
涂教授先從全書的第五章出發,當中Galloway花費不小的篇幅討論Deleuze「控制社會的附筆」(“Postscript on the Societies of Control”)這篇兩千多字的短文,希望開展Deleuze與電腦的關係,並且再以Deleuze對於電腦的分析來關照Laruelle的「數位性」(digitality)主題。涂教授指出,「控制社會的附筆」作為德勒茲晚期一篇重要的作品,在上一場的讀書會裡陳春燕老師已經做過些許的討論,兩次讀書會的內容可以彼此呼應、相互對話。
在Laruelle並沒有直接提及「數位性」的前提下,Galloway將「數位」的概念和Laruelle的「非哲學」兩者結合,在其中以電腦與網路為分析目標來進一步說明當代社會的現況。為了讓觀眾更為理解Galloway思想的關懷,涂教授提出了Galloway其他作品裡面與遊戲與數位文化相關的概念與觀察。
整體而言,Galloway 嘗試從歷史角度,來創立某種「另類數位」(alternative digitality)的路徑,來回應「數位」造成的問題與困境。他從廣義的層次,理解數位對於當前社會的挑戰。數位,並非限於於我們在科技環境上面看到的事物,而是得以從古老的人文與哲學思想裡找到其起源的線索與脈絡,因而出現人文學者可以介入操作的空間。
Laruelle的思想與「非哲學」
由於全書論及的思想體系太過龐雜,涂教授將這次的導讀集中於第一、二與第五章。Galloway在書的甫一開頭,便揭示全書的主旨:數位與哲學不但是我們無法避談的問題,數位的機器,支配著無論是窮人或富人的生活;而所謂的數位思想,近似於一種用於世界或者自我的二分法,同時是今日我們所謂「思考」的同義詞。
事實上,與其說Laruelle建構了特定的哲學體系,他更像是一個概念的摧毀者。然而,儘管他的思想裡並沒有提出直接關於數位性的思考,但其「非哲學」對於哲學的挑戰,實際上就是一種以非數位的方式,來回應數位邏輯的路徑問題。那麼,所謂哲學與數位(性)的關係為何?對Galloway而言,哲學問題和數位性的窠臼很像,都是一種進行區分(making distinction)的邏輯。
Galloway進一步以一系列的語彙來描寫Laruelle「非哲學」思想的特徵:單一(univocal)、單一方向(unidirectional)、內在的(immanent)、遺忘的(oblivious)、自閉的(autistic)、 預防性的(prophylactic)等等。無論是「遺忘」或者「自閉」等等詞彙的描述,都展現主體不用堅持或者刻意創造什麼差異、或者是強調某種特異性(singularity)的模式。
Galloway以Laruelle自閉式的哲學態度,來進一步指陳內在性的純粹與導致的差異:首先,Laruelle的「一」是非外延、否定形而上學基礎、同時並不追求超驗(transcendence)的向度,是一個跟自己本身一致的(identical to itself)、停留在內在性本身的「一」。其次,Laruelle認為存在的多樣性(multiplicity of being),是不可能發生的,但對Deleuze與Guattari來說,「一」可能在不同的場域出現各色各樣的力道與可能,例如同一個生物可能出現能夠展現「一」的多重組配。最後,西方的哲學思想裡,對於「區分」這件事似乎有著某種戀物式的情懷,所以「做哲學」往往得服從於由這種「區分之必然性」造成的幻覺。
數位與類比的差異
Galloway賦予數位與類比一個最為基本的定義:所謂的數位,指的是一分為二的過程;類比,指的是兩個元素合為一。然而,這種數位的定義,不僅止於我們熟悉的0與1之間的編碼操作,它被賦予一個更為廣義的框架。
Galloway同時將Deleuze理論置入數位邏輯的框架底下思考,指出actualization實則也是一個數位化模式的產物。Deleuze雖然以virtualization and actualization之間的轉換取代掉辯證,但由於在actualization當中,個體是那個被個體化的(the individualized)本身,使得這個過程就嚴格意義來看,是一種將「大寫的一」(the One)變成了和「另一個」(an other)相對的「這個一」(this one)或者「小寫的一」(a one)(54)。
然而,涂教授在這邊強調,他個人認為許多Deleuze學者未必會同意Galloway這樣談論virtual與actual的論點,並且表示就他的觀察,無論是Galloway或是Laruelle均有「刻意誤讀Deleuze」來發展自身哲學的目的。換言之,這樣的連結介入,可以視為一個Galloway的performative gesture,以方便他操作『透過actualization來了解digitalization』這樣的論點。相對於數位性,在西方的傳統裡面非常欠缺類比式的想法。
◆ 討論時間
在開放提問前,主持人林教授表示,Laruelle的思想本身可能會帶來給我們更多的疑惑而非解答。例如:他所提出的物質主義和歷史唯物的差別(和我們想像的物質主義不同,但他又是馬克思主義者)、對於烏托邦的特殊想像與可能性等等,再到Galloway實際上已經是(重新)閱讀Laruelle,以及這個與純粹的內在緊密結合的Oneness帶有的神祕性等等,都是我們可以持續深究的問題。
討論一:
李育霖教授提問,Galloway在這本書的標題用了Against the Digital,雖然我們不能(也不會)把against the digital等同於pro-analog,或者是反數位、或者不贊成類比。所以,顯然Galloway的立場似乎不是要在兩者當中擇選一個。此外,他也一直強調要避免(prevent)進入具有數位性的哲學決斷當中,那麼這個prevent有沒有Deleuze那種pre-individual的意涵,或者是這種還沒有進入actualized或是digitalized之前那種比較chaotic的狀態?另外李教授也提及書中名為「事件」(event)的章節,想知道event跟prevent之間是不是存在著什麼關係? 簡單說,Galloway是不是有一個支持analog的立場?
涂教授先回答關於prevent的問題,他表示digital事實上是屬於event的範疇,digital如果是1,那麼analog不是0,是另外一種1。因為digital誤認自己具有某種self-sufficiency,才導致各種問題的產生。書中談到prevent的段落,說明它是一種the preemption of the event and the prior to the event。意味著prevent不是意味著沒有事情發生,而是不依照著因為有某些條件而導致的因果。於是prevent的pre可能是一種讓event不要發生的狀態,讓決斷等等都不要發生,沒有想要讓它變成一個具體的東西,所以這個pre未必是某種pre-individual。
主持人林教授則認為,這種最後的決斷比較不像Deleuze,反而比較像Althusser最後的決斷,變成是一個命運,這部分又會到後結構主義不太談經濟結構的脈絡,可是這個一直會在那邊的到底是什麼,就比較神秘。
李教授在討論當中也回到書的最後一頁Galloway寫下結論的那個地方引述Galloway的話:“For the key to our destiny is no so much zeros and ones, but ones and twos, the one becoming two and the two returning as one”,並引用李安的新電影《雙子殺手》,試圖進一步思考類比與數位的關係,是否已經日趨模糊。
涂教授則回應表示,技術的層次確實已經超越純數位或者純類比的典範,除了李安的例子外、還有《復仇者聯盟四》裡鋼鐵人演員可以藉由AI技術年輕化,而不需要再找一個新演員等等。所以我們可以重新思考,在數位與類比之間,是不是一定是一種二元的組配,或其實還存在其他的可能。
討論二:
涂教授同時也對於邱彥彬教授提問:像這樣Laruelle這樣特殊的思想,如果是從Benjamin和Agamben來看的話會是怎麼樣的狀態?
邱教授認為從preemption的角度觀察,這可能類似Bartleby那樣的案例,是一種conditional impossibility或者無法用digital來理解的奇怪動作。Prevent的pre在這邊以一種不是因果關係的樣態存在,目的是要阻止event出現,而Galloway所謂的the realm of analog,可以從這個意義下去理解。
涂教授則回應,他是把analog視為一個gesture,或是某種具有performative意義的概念框架來理解。意指的是,當我們拒絕「數位」這條固定路徑之後,存在著各式各樣的可能性,但analog是之一、而非唯一的可能性,所以the realm of analog,不是只有analog的層次而已。
此外,邱教授也補充,analog和digital顯然是不同層次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下也不是要彰顯actualization的層次,所以仍然具有其理論力道,更像是開展更多除了actualization之外的可能性。
討論三:
最後,同學補充Galloway在名為“The Golden Age of Analog”的演講影片裡面(YouTube上面可以看到),有提到他如何從一個科幻小說虛構開始,將數位的概念與哲學傳統相連,並且也解釋了他對過去研究者區分數位/類比之概念的不同意義等等,相關內容也許可以對應到教授們討論的問題,提供師長們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