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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vent研讀班第八場側記

人工生命與湧現

主講人:廖勇超(國立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暨研究所副教授)

主持人與談人:林宛瑄(台灣人文學社理事長暨獨立學者)

側記人:蔡承志(國立臺灣大學台灣文學研所碩士班學生)

閱讀文本:

  1. Harman, Graham. "DeLanda’s ontology: assemblage and realism." Continental Philosophy Review, vol. 41, 2008, pp. 367-383.

  2. DeLanda, Manuel. “Emergence, Causality, and Realism.” In Levi Bryant, Nick Srnicek and Graham Harman (eds.), The Speculative Turn: Continental Materialism and Realism, pp.381-392.

時間:2022年2月19日

地點:國立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國青324教室​          (同步線上進行)

◆引言

主持人林宛瑄老師開場引言,由本次兩篇閱讀文本作者德蘭達(Manuel DeLanda)及哈曼(Graham Harman)的特殊背景作為切入點:以傳播學科博士學位畢業的德蘭達,從拍攝電影起家進而自學程式設計,自稱是沒有相關學歷背景的「街頭哲學家(street philosopher)」,卻也因媒體及電腦資訊相關知識融入自身涵養中,發展出獨特的哲學思想。DeLanda自承哲學興趣關鍵字是「自組織(self-organization)」,對於各種自我組構的現象、模式與過程,從雷雨、颱風、季風到人體循環與網際網路等等,都深感興趣。

作為思辨實在論(speculative realism)及物導向本體論(object-oriented ontology)思潮奠基者之一的哈曼,相較之下可說是哲學科班出身,卻也在攻讀博士期間擔任過線上運動記者,以此培養其寫作風格及生產力。哈曼在某次聖誕節早晨,透過被暴風雪掩埋的芝加哥街頭,領悟到物獨立於任何其他物而存在,人們認知該物的屬性亦或與其他物的關係,都沒辦法窮盡其獨立存在。這種領悟型塑了怪異實在論(weird realism)的思想。

◆湧現(Emergence)與降臨(Advent)

主講人廖勇超老師接續林宛瑄老師引言,說明自己挑選此主題,是因先前在怪物研究中,從組配及連結角度思考人與怪物的關聯,延伸到非中樞神經系統的怪物想像,進而誕生此次主題「Emergence」。湧現展現從下而上的概念,正與本次系列研讀班主題「Advent」一詞,所含有的降臨意味相反。

廖勇超老師以押井守動畫作品《攻殼機動隊》劇末賽博格女主角素子與人工智慧程式魁儡王的結合為例,說明人工生命中湧現和降臨的特殊展現,同時也提及了科幻作品中經常以神祕主義、宗教性的手法展現湧現。而本次讀書會的主角,德蘭達,則採取相反的路線,試圖以更符合科學邏輯的方式對湧現進行解釋。

◆結果與湧現

德蘭達在文章開頭引用彌爾(John Stuart Mill)的《邏輯系統(A System of Logic)》一書,以兩種不同物質進行化學變化下,產生獨立新特質,討論湧現的機制是否能透過因果關係來解釋。當線性因果關係無法解釋時,是否能透過非線性因果關係進行解釋?與物理定理不同,德蘭達認為湧現更接近於引文所提的化學反應。部分之間的互動將會產生整體的特殊性質,而這份由湧現產生出整體的特殊性質,並不能夠被化約在部分的特質裡。

 

接著,德蘭達列舉了幾位思想家對「湧現」此一概念進行回顧。首先,路易斯(George Henry Lewes)於1875年提出了「湧現」一詞,說明兩個不同的緣由(causes)彼此混和在一起時,將會產生協力效果,而這樣的效果可追溯至原先兩個緣由的特質,並沒有產生新的特質,因此僅稱其為「結果(resultant)」。但若是產生出全新的特質,則能夠稱之為「湧現」。路易斯認為湧現並不如結果能夠使用協力的邏輯來詮釋,然德蘭達則認為湧現同樣服膺於規則,能使用科學邏輯方式進行解釋。

奠基於亞歷山大(Samuel Alexander)的自然虔敬(natural piety),摩根(C. Lloyd Morgan)提出了湧現進化(emergent evolution)概念,以充滿神祕性的角度詮釋湧現,認為我們雖然站在客觀角度分析湧現經驗,同時也心存對自然虔敬的敬意。對此,德蘭達並不贊同,即便伯格森(Henri Bergson)、德勒茲(Gilles Deleuze)等人仍會使用類似概念,但過於神秘、超自然的解釋方式,將會落入本體論神學(ontological theology)的層次。對德蘭達來說,湧現既不能以本體論神學模式,也不能透過如生命力(life force)或生命能量(vital energy)等看似具吸引力卻相當隱晦的概念進行討論,而是該回到「因果關係(causality)」來論證。

◆線性與非線性因果關係

湧現闡述由兩個不同元素互動產生新特質時,可以透過因果關係進行詮釋。過往面對因果關係經常是以線性模式進行思考,因此將會難以詮釋湧現概念。德蘭達進一步提出,當我們嘗試去思考及詮釋湧現的邏輯時,必須揚棄線性因果關係,其原因正因為大多數的因果關係其實都為非線性。

德蘭達以「同因,同果,一成不變(Same Cause, Same Effect, Always.)」 的說法來闡述制式化的線性因果關係。但若以線性因果剖析湧現,將無法理解其現象。

以彈簧為例,彈簧的伸縮長度與載物重量成一定比例,過往都將其視為線性因果關係。但彈簧本體與載物的材質卻經常被忽視,材料內部微結構所擁有的能動性,將會影響承受外力時的變化。正如我們嘗試拉長自己的嘴唇時,會發現剛開始拉扯時感到困難,途中雖逐漸變得輕鬆,最後又變得困難。如此關聯跳脫了載物重量與彈簧伸縮長度的等比關係,形成J型曲線。

同樣,吹氣球的最初與最終階段都顯得較為困難,過程途中卻是相較之下簡單的階段,形成另一種S型曲線。兩例展現了談論思辯實在論與物導向本體論時,物件的材料面向應受到重視。

而隨後,德蘭達也針對有機體遭受外力作用時產生的反應進行討論。身體受到外力傷害時,即便是不同種類的傷口,在身體機制的平衡下也會回歸相同狀態,呈現出不同外力作用在單一有機體上,可能因有機體內部的微型結構與穩定機制,產生出相同結果;他進一步舉例,若生長激素噴在同一株植物的根部與枝枒,其導致的生長效果將會完全不同,呈現的則是兩個組構相異的有機體受到相同外力作用時,也可能因內部微型結構的差異,產生出不同結果。

在個體與個體的互動之下,微型結構所帶來部分與部分間的互動,在施力與受力中扮演了關鍵角色,並為湧現帶來更為複雜的影響。

非線性因果關係(nonlinear causality)取決於個體能力(capacity)的施與受(affect and being affected)狀態,物自身並非單純被動受力,其不同的微型結構將會回應於施力。施與受不再是單向狀態,而是雙方的相互作用,並產生個體能力。個體能力形成於物與物,或是部分物與部分物之間的施與受,永遠是一種關聯性(relational)的狀態。形塑了德蘭達本體論的面向,但同時也是哈曼對其有微詞的部分。

德蘭達強調,在觀察湧現特質(emergent properties)時,必須注意的是整體的穩定狀態,而非細部的相互作用。德蘭達另外也以統計學觀點解釋部分與整體的特質,部分之間的相互作用塑造了整體的湧現特質,但當部分間的相互作用產生改變,整體湧現特質並不會因此有劇烈變化。

◆實在論觀點:特質與個體能力

 

回頭檢視德蘭達的實在論(realism)觀點,因果關係奠基於部分與部分間的客觀關聯性,若此關聯能納入哲學思考中,將會成為實在論亦或物質主義的思考基底。

湧現特質的出現必須建立在個體能力上,個體能力的外延性令其無法脫離物與物之間的連結,連結過程產生的施與受塑造出新產物,而這份產物便是湧現特質。關於特質(property)與個體能力的差別,德蘭達以刀為例:刀自身的存在如形狀、重量、銳利度等皆為獨立於物與物關聯的特質,即為一種已然(actual)狀態;刀的能力如切割,取決於與物件之間的互動,無法窮盡的物件數量,造就了無限多的能力,便是一種未然(virtual)狀態。

◆再探湧現:部分與整體

 

因此,若要嘗試解釋湧現特質,則必須回歸到部分的組構。整體特質作為部分之間互動誕生的湧現,即便並非源於線性因果關係,湧現的誕生依舊能夠被詮釋。湧現仍具備可追蹤的機制,其互動並非遵循線性因果,而是複雜的非線性狀態。此非線性狀態並未充滿神祕性,而是抱有能夠被窮盡的可能。

部分與整體間的關係並非融合,部分的特質來自自身而非整體,若將部分分離於整體,並不會影響其特質的發揮,僅是改變了個體能力運作的模式。部分之間的關係並非是內於整體的,部分各自能夠作為獨立個體彼此進行互動。如人體的各種臟器貌似內於作為整體的身體,但實際上臟器之間的互動,同樣也能視為獨立個體運用其個體能力的互動。部分之間的關係並非內在,而是外延的。

◆規則與本體論

湧現中的非線性因果關係貌似沒有客觀詮釋可能,但實際上德蘭達仍認為其中有「規則(law)」存在,雖然該規則不見得是能夠實證地被觀察。為了論證該規則,德蘭達將本體論由實證推升至另一層次,即,「可能性的空間(space of possibilities)」與「未然」層次,試圖將本體論與未然結合。

以重力規則為例,三種重力規則:力與加速度、重力場,以及奇異點(singularities)中,奇異點定義了「可能性的空間」的結構。龐加萊(Henri Poincare)將其納入數學領域(拓撲學)進行空間研究後,用來解決特定數學模式的解法,以及模擬、預測未來物理活動的狀態。

在狀態空間(state space)中,龐加萊認為空間中散落了無數個點,其中有由線性關係連結,能夠清楚預測路徑的非奇異點,也有會影響行徑路線的奇異點存在。若空間中僅有一個奇異點,將有助於穩定預測路徑。如果空間中存在數個奇異點,則會影響預測路徑,如光學、引力、電力等機制。但即便受到各個不同種類機制影響,同樣都有股力量讓狀態趨於穩定。這便是獨立於各種機制之外的奇異點,讓德蘭達的本體論提升至經驗層次、實證觀察層次之外。

規則存在於相位空間(phase space)/可能性的空間之中,受到奇異點影響造就了各種狀態的穩定。若要嘗試解釋湧現,必須包括運作機制與奇異點所提供的可能性的空間兩個面向。以非線性因果關係來解釋運作機制,在多重奇異點的存在下,預測路徑與結果變得困難,因此誕生的結果也會是多重。可能性的空間中,物的路徑由點與點連結並受到奇異點介入扭曲,而這一切都會是歷史性、時間性的,物的歷史因此決定了湧現的狀態。

◆點與奇異點:已然與未然

 

狀態空間作為各種可能性的集合,擁有許多由點(point)與點之間連結產生的路徑,而某特定歷史中的現有狀態,則是這些點的連結過程,所有狀態都是歷史上的其中一個節點。持續進行改變的連結狀態,讓路徑呈現為已然狀態。可能性的點(points of possibilities)連結出的歷史過程,也就是路徑(trajectories),在本體論上與奇異點屬於不同層次,正因奇異點是非已然狀態(non-actual)。

狀態空間中除了這些點之外,另有奇異點存在。將兩者結合德勒茲談論已然與未然的論述,點為「已然」狀態,奇異點則呈現「未然」狀態。奇異點影響了點與點之間的線性關係,令路徑產生扭曲。路徑受吸引卻也無法與奇異點本身疊合,永遠只能無限趨近於奇異點。具備歷史性而呈現已然狀態的點,以及具備吸引力而呈現未然狀態的奇異點,這些點、奇異點之間的連結與扭曲,形成了德蘭達解釋湧現的特質與機制。

德勒茲表示,我們所接觸的一切實物,都有部分是存在於無法實際接觸到的未然層次。但未然層次依舊有其結構存在,即便並非已然,卻也不代表沒有現實(reality)。這部分正呼應了德蘭達認為奇異點所處的未然狀態,並非完全無法客觀解釋。德蘭達認為德勒茲的談法只提供了傾向結構(structure of tendency),而非能力結構(structure of capacity),前者是有限的,後者則是無限的。德蘭達進一步認為,比起數學模式,藉由電腦模擬方式更能深入瞭解未然層次的能力結構。

◆湧現與奇異點對於認識論上的啟發

部分組構的非線性互動,將會產生整體的湧現特質。湧現特質由部分創造出來後,透過各種機制產生了穩定性,這正是奇異點的功能。即便細部組構之間互動有所改變,也不影響整體湧現特質的狀態。

獨立於運作機制外的奇異點,能夠在物質層次的機制上看見,也能在數學的微分方程式上看見。若將未然層次的奇異點連結到數學機制中,將會動搖這些方程式的永恆固定狀態,產生改變的可能性,從抽象轉變為實在的存在。湧現從未然層次,藉由新傾向(new tendencies)與個體能力的連結,將會產生出新的特質。

哈曼(Graham Harman)的回應:獨立於關係外的已然

 

相較於對其他思想家的批評,哈曼對德蘭達給予了許多正面回應,並稱讚其為忠實的實在論者,但兩人在思想上仍有很大的差距,最大差別即是對於關係(relation)的見解。哈曼認為實在論不應奠基於關係主義(relationism),因為物本身即有一部分是拒絕,亦或是無法產生關係的。反之,德蘭達談論湧現便是奠基於部分與部分之間的關係連結。

湧現做為一種新誕生的特質,哈曼認為若是奠基於歷史路徑的連結過程,將無法創造出任何新的產物,湧現必須是斷開、脫離路徑後所產生的新事物。對於德蘭達透過未然層次將奇異點的影響力連結至關係主義,哈曼評論此作法並無必要,而是該回歸於已然層次,討論物本身如何斷絕與外在的關聯性。在當代迴避觸碰本質(essence)的討論風氣下,哈曼嘗試重新將本質所具備的功能帶回哲學討論中。

對於德蘭達將個體能力置於本體論進行討論,哈曼認為兩者連結產生出無窮的可能性將會過於空泛。若物本身不具備本質,特質建立在關係上並隨關係不斷改變,將會落入關係連結的空洞中。兩人對於物的不同見解便是在於,德蘭達認為物的特質皆是建立於關係上,哈曼則認為物擁有無法觸碰,拒絕關係化的部分。

最後,哈曼提出「不具備能力的特質!不具備關係的已然!(Properties without capacities! The actual without the relation!)」 ,回應了德蘭達的觀點。哈曼認為,物本身具備一種能與外在關係、自我歷史產生斷裂的部分。以桌子為例,桌子之所以為桌子,是因其已作為湧現的產物存在,不能以部分,也不能以外在關係進行解釋。不論我們如何接觸、使用桌子,都無法碰觸其本質。以德蘭達的觀點來看,桌子是未然的已然化(actualization of the virtual),但哈曼質疑未然層次存在的必要性,認為以非關係的方式定義物,便已進入實在論的角度。物本身即是已然的存在,並不需要再被拆解至未然層次。從關係主義建立物的特質談論實在論,將會忽視物所擁有的特殊性。

◆林宛瑄老師回應:思辨實在論與關聯主義

 

主講人廖勇超老師的導讀在此告一段落,主持人林宛瑄老師接續回應本次導讀。關於哈曼對德蘭達最大的意見,是企圖從關係理解物的面向。此角度確實會因不斷以關係帶入物的特質,缺乏仔細描摹、看待物的視點。這項批評主要來自哈曼對於思辨實在論的詮釋。

哲學家對因果關係的設想,決定了他們會提出什麼樣的本體論。唯心論者主張,因果關係能直接化約為概念或語言範疇;經驗主義者與實證主義者則認為,我們能夠從可直接觀察的原因與效果,推導出兩者之間的關係;實在論者強調,因果關係是事物之間的客觀關係,獨立於心智與思維之外。德蘭達即認為德勒茲屬於這類實在論者,即使德勒茲本人或許並沒有如此宣稱。對此她想引用Kyle Novak對德勒茲超驗經驗主義(transcendental empiricism)的討論來作為一種回應,並從撞球問題切入。

劉慈欣小說《三體》系列第一部中,其中一章標題為〈撞球〉。該章節中一位奈米材料學者汪淼類似於德蘭達,同樣採應用取向進行研究,另一位物理學家丁儀則採純理論角度進行思考。丁儀為讓汪淼瞭解自己的女友為何絕望到必須自殺,便以撞球作為實驗,讓汪淼嘗試是否能用白球將鄰近的黑球打入洞裡。順利打入洞中後,丁儀又將撞球桌搬至客廳另一角落,並把黑白球放至相同位置,再次讓汪淼試打,如此重複五次,而每次汪淼都成功將黑球打入洞裡。以物理學角度來看,如同德蘭達談論線性因果關係時提出的「相同緣由,相同成效,固定不變(Same Cause, Same Effect, Always.)」公式,每次實驗中變因相同,理論上結果也會相同,反映出了固定且普遍適用的物理定律。

◆休謨的難題:is與and

回到思辨實在論的詮釋,思辨實在論者往往都把關聯主義(correlationism)當作箭靶。關聯主義認為,我們只能從思維跟世界之間的關聯去理解世界,在世界之外的事物是無法理解的。關聯主義事實上是康德(Immanuel Kant)對於休謨(David Hume)所提出難題的回應,休謨提出,為何我們能夠篤定A事件必定導致B事件?亦或是B事件必定在A事件之後?休謨同樣以撞球為例,提出當我們看見某顆球撞擊另一顆球時,若訴諸理性(reason),理性理當讓我們能設想到無數種不同的發展,但我們卻總是預期某種特定的結果。一般人會認為這是根據經驗所產生的預期,形成了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的差異。但休謨認為,我們不可能擁有關於未來事件的經驗,並沒有有力依據能夠保證,我們尚未經驗到的事情,必然與我們經驗過的事件有相似發展,此疑問便是針對因果關係所提。不論是理性或經驗,都無法證明A事件必然會導致B事件,我們僅是根據重複發生的現象,歸納出A事件導致B事件。包括物理學在內的科學定理,便是建立在如此的歸納上。但這樣的歸納,事實上僅是習慣的產物。

康德認為休謨的難題否定了理性主義獲得知識的途徑,休謨提出的懷疑經驗主義(skeptical empiricism)更加顛覆了知識的客觀普同性,突顯了我們依靠的其實是主觀意味濃厚的習慣。康德認為休謨提出的是「負面」的難題,思維與世界之間產生斷裂,我們因而無法獲得確切的知識。一般的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皆無法解決這道斷裂帶來的知識困境。因此必須設想第三方來連結思維與世界,以彌補這道斷裂,進而認知世界是由什麼樣的明確事物與關係組成。康德的超驗哲學便是想擔任第三方的角色,訴諸於時間與經驗。主體只能在經驗認知事物,經驗則總是在時間中展開,因此康德將時間當成經驗的客觀結構,成為了建立因果關係與其他普同知識的根基。

超驗哲學的主體,對於自己、思維結構的知識同樣需要經過時間與經驗的中介。如此整體考量後,產生了關聯主義所帶來的問題:超驗哲學僅能確立對現象的知識,我們無法直接獲得事物本身的知識,只能在關聯主義中理解。另一個問題,既然對思維結構的知識與對物的知識同樣需要經過時間與經驗的中介,我們對思維結構本身也僅是一種對現象的知識。如此主體所進行的演繹思考,僅能侷限於現象的範圍之內,並不具備康德所聲稱的客觀性。我們只能透過與物的關係來獲得對於自己的知識,也只能透過物與我們的關係來認識物,這便是思辨哲學者對於關聯主義一再批評的部分,也是哈曼反對德蘭達的論點。

若以負面角度理解休謨的難題,唯一的出路可能僅剩關聯主義。思辨實在論雖然嘗試逃離關聯主義,採取的路徑卻與康德類似,負面解釋了休謨的難題,最終受限於康德所劃定的範圍。德勒茲採取的是與康德不同的角度,打開了關聯主義以外的論述空間,認為休謨所談論的經驗主義,是因需要進行實作活動,滿足使用目的才需要知識,但哲學的首要任務並非追求知識。

康德將休謨的主體(subject)解讀為藉由自我知識來認知自己是主體,根本的運作法則為「IS」,透過「IS」把各種能夠接收到的知覺定位為知識。德勒茲則把主體問題轉化為「AND」的問題,認為這些知覺並非需要以知識來定位的感官印象或影像,而可以被視為沒有同一性的運動及變化;換言之,德勒茲主張太初有差異,不斷變化的差異是一種給定(the given)。體透過信念和創造變為主體,信念與創造同樣也是給定的一部分,建構信念的原則為連結(association),建構創造的原則則是熱情(passion)。信念指的是相信從A可以推論到B,但這種推論的根據,是我們在知覺中所主動創造出來的法則或定律;換言之,德勒茲強調人會連結各種知覺,並且主動創造一些規律來連結知覺。

如果回到《三體》裡打撞球的例子,康德可能會看看黑球與白球,轉頭來點唱蕭煌奇的歌:「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是甚麼白」,執著於人能知道甚麼的IS的問題。德勒茲會考慮的則可能是,黑球AND白球AND撞球桌AND諸多事物可以產生甚麼創造甚麼。相信我們的行動與給定的差異之間可以產生某些關係,就是所謂超驗經驗主義。德勒茲認為哲學的任務並非理論化「What is」,而是以「AND」為動力展開的思考創造行動,也就是理論化「What we are doing」。基於德勒茲與康德對休謨提出難題的不同解讀,哲學思考的起點對於德勒茲來說,並非思維與世界的斷裂,而是信念與創造的連結行動,因此不會如康德走向關聯主義。思辨實在論批判康德以及康德之後的歐陸哲學時,可能要更細緻思考各家哲學起手式的差異,因為起手式不同時,牽動的理論語言和部署都會不同。

◆討論時間

進入討論時間,楊志偉老師提出,哈曼長久以來持續堅持其哲學概念,注重物的絕對個別性,以及擁有不可化約存在的部分。但其中亦提出,或許「姓名」是唯一可以決定一個物作為一個單一要件的實質特質(real property),導致其哲學概念有所動搖。

回頭回應德蘭達所提,部分的變動不影響整體的差異,楊志偉老師對此抱持疑問,如機車零件改動、團體成員變更,以及化學物質抽換成分,是否關係的變動真的不會對物的整體產生影響?

廖老師回應贊同,表示內部元件的變動確實會影響整體。但就統計概念來談,若內部細微互動的改變,並不影響到整體湧現特質,德蘭達便會認為沒有必要納入討論。不過一如前述所提例子,化學物質抽換成分,團體成員變更仍舊有可能影響到整體湧現特質的展現。

楊志偉老師的疑問,許景順老師另外舉出,哈曼曾提出共生(symbiosis)一概念,講述若兩個物相遇的方式符合特定條件,這些物的實物(real object)層面也會有所改變。美國內戰作為對象物,哈曼舉出當戰爭的發展方向有所變化,實物層面也會因此產生變化。許景順老師以此為例,對實物與感官物(sensual object)層面的差異提出質疑,若部分物的改變會影響整體,究竟哪些部份是屬於實物,哪些部分又是屬於感官物?

回到本次主題,畢竟談論內容屬於形上學,若採取實證角度將難以觸及。未來想要討論關係的學者,或許會走向較為接近德蘭達與德勒茲的方向;想討論物的學者,則會走向較接近哈曼的那一方,但兩方的交集處並不會有太多的爭奪。

廖勇超老師最後再次回應部分變動影響整體質變的可能,確實較為顯著的變化將會影響到整體的質變,但以德蘭達的角度來看,若其細部影響並未造成結果的變化,仍舊能持續維持整體的原先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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