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parative Literature Association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學人群像
師範大學英語學系蘇子中教授
採訪與撰稿:梁文菁
現在任教於國立師範大學英語系的蘇子中老師,也是台灣莎士比亞學會理事長。過去,亦曾擔任過英美文學學會理事長、副理事長、比較文學學會副理事長等職位,熱心學術服務,相關領域的師友們應該對子中老師都不陌生。筆者除了與子中老師在戲劇及劇場研究有共同研究領域之外,也因為分擔學會職務,與子中老師有了較深入的接觸,因緣際會之下,亦成了同校同事。子中老師的學術發表主題多元,筆者卻未曾有機會深入理解其學思歷程,在此須先感謝電子報兩位主編楊乃女、林宛瑄兩位老師,促成此次訪談。
學生時期的看戲日常
在 2018年10月出版的《亞陶事件簿》裡,蘇子中老師提到了學術生涯中「一次又一次學術興趣的轉向」,其中包含「歐陸批評理論、精神分析、戲劇研究、劇場研究、表演研究、演員訓練研究到養生修道與正念研究」(2018: vii)*;蘇老師歷年來多元的學術發表,正映照了如此多元的研究興趣。有意思的是,串連這些看起來或許不見得相關的領域,乃是他對法國戲劇家亞陶(Antonin Artaud,1896—1948)自碩士班時期延續至今的熱情與追隨 。
學生時期,觀看演出是子中老師的生活日常之一。不論是當時仍舉辦的世界劇展(1967年至1984年,演出地點多在植物園旁的國立藝術館)、英文系或外文系的外劇呈現、小劇場演出,種種風格截然不同的演出,「有戲就看」, 因此也培養出對表演藝術廣泛的興趣。看戲之餘,還看舞,並在觀舞之中體會「心有悸動的身體共鳴感。」這些演出裡,至今仍印象深刻的,當屬小劇場先鋒田啟元的作品,例如《毛屍》(1988)、以及晚幾年推出的《白水》(1993)。身為觀眾的子中老師,對解嚴後小劇場的發展,有不少的一手體驗。
子中老師對表演藝術的興趣,也激發起他的參與感,展現在東吳大學參與的校內外戲劇展演上,包括接續世界劇展的全國大專盃話劇比賽(1983年至1999年),參與沙特(Sartre)的《無路可出》(No Exit)、布須納(Georg Buchner)的《沃伊札克》(Woyzeck)等現代戲劇、以及莎士比亞製作的幕前幕後演出;與子中老師在東吳大學的舞台一起合作的團隊,還包含了繼續在學界耕耘的雷碧瑋老師與雷碧琦老師。這些對戲劇演出及文本的濃厚戲劇,讓子中老師就讀政大研究所時期,跟隨彭鏡禧老師、王儀君老師、夏燕生老師、王錫茞老師等人,深入希臘悲劇、莎劇等古典戲劇的世界。
「一次又一次瞥見亞陶的身影」
碩士班時期,因為到楊百翰大學(Brigham Young University)當交換生,子中老師第一次接觸到亞陶的理論,「買了一本我珍藏至今輸液內外已滿是歲月刻痕的 The Theatre and Its Double。」(2018: xi);當時雖未深入鑽研亞陶的理論,但已「隱約覺得亞陶是同路人」(ibid.)。後來在華盛頓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因為必須修習外所的課程,為子中老師開啟不同的理論走向,在以歐陸哲學思想家為主軸的課程裡,「一次又一次瞥見亞陶的身影」(ibid.)。子中老師的博士論文,延續當時他對酒神精神長久的興趣,以尼采的哲學,切入文學表現裡的酒神精神體現,與亞陶的淵源深遠,因為,讀尼采時,總讓子中老師想到亞陶的企圖,「是去成就一種具有尼采酒神精神的古老神聖祭儀和生命底蘊」(2018: xii)。
考慮亞陶的影響後,子中老師自言的「一次又一次的學術轉向」,更像是一次又一次探究亞陶的準備,亞陶成為子中老師「每次轉向的護持與定海神針」(ibid.):精神分析的對歇斯底里的分析、法國女性主義學學派對憂鬱症的探究、近代莎士比亞創作的跨文化連結、果陀夫斯基對身體的關照、從神聖劇場到殘酷劇場的理論及身心路徑,一一豐富了他對亞陶、以及表演的身體性的持續關注。
令人佩服的是,子中老師執行了多年以亞陶為主題的相關研究計畫,但他對亞陶的認識,不僅來自於劇場史、戲劇理論、哲學脈絡的探討,更奠基在他自己的身體實踐上。訪談過程中,當子中老師提起身體的表演性時——不論是日常親身實踐的太極、或是參與矮靈祭、至國外移地研究等種種經驗,眼神散發出滿溢的熱情,與筆者提起一個又一個令他難以忘懷的場景。
劇場中無可言喻的身體性
因為對演員的身體有興趣,尤其好奇肢體訓練如何轉化為表演的身體,也曾經參加過 Anne Bogart 主持的 Viewpoints workshop,從這條脈絡接觸了 Tadashi Suzuki 的訓練方法,並認識了 Jerzy Growtowski獨特的身體感官工作模式。提起Growtowski ,自然不能忽略受其影響的Eugenio Barba,子中老師對包括他在丹麥創建的歐丁劇場(Odin Theatre)、名為「劇場人類學國際學校」的交流網絡、乃至藝術家群集的Transit Festival,都有興趣(《亞陶事件簿》中,便有一張子中老師、鍾明德老師一行人與Barba的合影)。隨著Barba 的重要追隨者 Julia Varley,也接觸了 她於1986年於威爾斯開始構築的平台The Magdalena Project,參與其中的工作坊,進而加深了對女性藝術家跨文化展演的第一手理解。從瑜伽、太極導引、聲音與身體的工作坊、簡短但豐富的作品呈現中,子中老師對於身體改造與表演的心得也越來越深入。
與亞陶相關、環繞亞陶進行的各個研究計畫,將子中老師帶往歐洲,也開啟了子中老師的印度移地研究。當代討論儀式性劇場、肢體劇場、劇場人類學等領域時,多可發現其與亞陶理論相通之處,亞陶也啟發了 Jerzy Growtowski、Peter Brook、Richard Schechner、Philip Zarrilli 等藝術家/學者,子中老師也追隨這些劇場大師的腳步,除了研讀著作之外,還隨著他們的視線轉向印度,並多次前往印度,希望能藉著親身的體驗,領會前輩們從印度文化、古典劇場、宗教儀式得到的啟發。
追隨前輩們的旅途之外,也還有許許多多關於表演身體與文化之間的提問,引領著子中老師一再回到印度;例如:「究竟是什麼樣的文化背景,成就了寶萊塢表演的身體性呢?」、「狂喜的身體與宗教性之間的關聯」、「宗教儀式與日常生活的表演性對心理與生理的可能影響」、「身體的訓練又如何轉換成可以操控的舞台能量?」等等,每一項都可以細細探究。子中老師回憶著在奧修靜心村體驗的蘇菲轉的美好經驗,「或許」,似乎是試探性地計畫著,「下一本著作可以『劇場大師的印度之旅』作為主題」,深入探討印度文化對當代劇場的影響。
除了參與體驗國外不同形式的身體經驗之外,子中老師在國內也重新當起學生,在2010年秋天,到北藝大戲劇系旁聽了鍾明德老師的「儀式與劇場」,並跟著參與了那年在新竹五峰的矮靈祭,在滿月之下,參與了「煮開能量的儀式,能夠讓一個香客進入『動即靜』的能量沸騰化境,度一切苦厄」(2018: v)。矮靈祭與亞陶在1926年8月曾經經歷的墨西哥仙人掌獵祭,有著共同的特性:「讓參與者轉化(transformation)—把他們的能量從日常狀態……煮開到出神入化的非日常狀態」(2018: viii)。這樣的轉化,是亞陶企求的殘酷劇場,也存在在子中老師新書提及的每一種事件裡:殖民地博覽會峇塔島舞蹈的表演、土方巽的舞踏、彼得・布魯克的《馬哈/薩德》與1964年的殘酷劇場季。
身體的鍛煉是演員一輩子的功課,在不停的練習之下,將文化內化成身體的記憶,像是京劇演員、婆羅多舞者從小的學習,成就出舞台上的角色。而身體在不斷的操練下,亦能幫助思想的體操,進而對演出有更多的貢獻。這些因為移地研究、輪休得來的一手經驗,卻很難轉化為當今學術量尺下的產出。然而,若非親身體會,又如何能接近前輩藝術家提及的酒神精神、狂喜、出神等無可言喻的身體性?
年輕學者要找到自己的calling
訪談結束前,筆者請子中老師對年輕學者們提出建議。子中老師答道:「找到自己的 calling」。學術與修行,乍看之下為兩件不同的事,但都是透過專注的力量,進而認識自己;若能熟知自己的長處與興趣所在,相信在教學與服務的重擔之下,仍然能夠堅定地在研究路上穩定前行。
*本文引用文句出處有二:一為蘇子中老師甫於2018年10 月出版的《亞陶事件簿》(台北:書林),其中包括鍾明德老師為此書所作的序(i - ix);若無註明,則來自於筆者與蘇子中老師訪談(2019年1月21日,台師大英語系研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