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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綻放:

比較文學研討會「綠異想」的觀察發想

撰稿:蔡善妮(國立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博士生)

 

一艘剛執行完勤務的太空船收到求救的訊息。船上百無聊賴的幾人知道這個訊號意謂著不知道要牽扯多久的麻煩,但又知道求救訊號不可違逆,否則犯法。在黑暗的太空中,隨之而來的是《蝴蝶夫人》的歌聲。太空船趨向歌聲的來源,眼前出現越來越多各種太空廢棄物,原本太空中包覆人身的各種灰暗的機械,在此屍橫遍野。一直要到他們拋棄一半的成員好逃脫的時候,才看到這種種廢棄,組成了一朵瓣瓣分明的玫瑰。

在蝴蝶夫人的歌聲中,成為蝴蝶的其實是正在前往花瓣核心的太空船組員。只是他們渾然不知。他們的肉身正成為了歌者無法承受的、那已經失落了的慾望。這個情感充盈而無法達成的遺憾,逼迫他人救援,瞄準宇宙中最脆弱的肉身,創造不可逆反的動態。這是大友克洋監製、今敏編劇的動畫電影《她的回憶》,故事中的女主角無法脫離情傷而決定讓回憶的陷溺變成宇宙中如黑洞那樣有重量的核心。

太空船組員一步步踏入的充滿歌聲的華美宮殿,在房間與投影螢幕之間行走,有人在自己幾乎觸手可及的距離上眼睜睜看著玩具女孩旋轉、跌落、碎裂,逼迫自己重複失去女兒最深沉的悲痛,心理機轉的重複被化現為現實物體;有人成為女性的慾望對象,那夢寐以久的角色現在就落在自己的身上,之後甚至因此願意成為投影的一部分。

       

在種種歌者與聽者不同內在世界外部化、重新撲向人身、取代人身、混淆邊界之後,太空組員終於來到了救援訊號的核心。在荒廢的各種灰暗機械之間,有一台破損的鋼琴正發出聲音。一個組員身手按下了琴鍵,瞬間,明亮的綠色在整個空間蔓延開來。鮮明美妙的大自然,令人毛骨悚然。歌者回憶中最美好的時刻,在綠色中恐怖地綻放。

       

當「綠」變成異想,綠色不再是理所當然的大自然了,不再是人類安居之處,而代表著曾經來自、不再可以安然的種種,只有在最「異」於當下的「想」像、「想」念、「想」望之中才猛然出現。奇異的是,如大友克洋與今敏的想像,那回不去、最恐怖、最毀滅任何存在的必須以一發不可收拾的「綠」呈現。什麼時候我們會這種在黑暗核心比黑暗更黑暗的綠吸引?這種「綠」指涉的是什麼?這次比較文學會議中各位研究者提出各種精闢的觀點,展現了這個世界沒有無辜單純的綠意,只有綠色示現的奇異開啟。

       

「綠」展開了特異的空間。如陳淑芬〈皮拉摩斯和提斯壁插劇:《仲夏夜夢》之森林〉中細緻觀察到莎士比亞劇中的「插劇」(interlude, episode),發生在山楂林中,充滿綠意的山楂林變成更衣室以及舞台,上演之後變成《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劇碼。綠色在此作為開啟戲中戲的空間,森林植物彼此之間形成異於他處的環境,製造出異常的遮蔽,因而能夠產生出暫時的框架,讓原本進行的劇作暫時脫離直線,給予其他故事時空。

李欣怡的〈《紀念碑》一劇中的暗黑伊甸園〉談論Colleen Wagner在種族屠殺之後的作品,也指出綠的空間,從伊甸園以來就深具傳統,而這個作品中的伊甸園是任性的伊甸園,人類不是管理者,渾沌的大自然之中帶有各種恐怖。舞台設定中含有荒原上野草與野兔,象徵的即是大自然的無法控制。在這種空間中,劇作家反思權力政治下的身體,檢視聽話的身體與戰爭之間可能的辯證。劇中的高潮也是進入森林之後兩位角色的變化。劇作中的「綠」地指向的是極端的黑暗,包含戰爭中受傷與死亡的身體,甚至以恨作為連結的黑暗關係。

綠色與黑色的連結,在這場研討會中時常出現。似乎經常與「綠」連結的種種都極其黑暗,或者,「綠」逼迫我們直視對黑暗、難以承受、已被拋棄、即將毀滅的種種。林建光〈《天年》中的末日生態與科技拜物〉將「末日」與「生態」連結,也令人思考,是否現在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生態問題都關乎毀滅?張彣卉〈生態/環境:勒•克萊喬《饑餓間奏曲》的「綠」解構〉透過水來思考災難,以「水」的移動描述流動的身份。從自然的材質來思考災難的造成以及變化的可能,似乎對恐怖與希望的描述皆在「綠」代表的生態之中。「生態」因此不是簡單的思考對象,而是複雜的動態,是被摧毀的,也是回返而帶來思考的材質。

從「綠」發想的創意在這次研討會也有各種開展。例如邱常婷描述自然轉換成傳說故事中的水鬼、魔神仔、蛇郎君,反映了人類對自然的恐懼以及自然中可以轉換成身體的生命力。又如戴芃儀透過動畫《食破天驚》中的美食獸以及阿多諾的理論思考對於動物,人類在除魅與把動物當成可控制的客體之間,有沒有什麼其他非二元、較有創意的可能。〈除魅的自然〉。或如廖高成「Green Real: The Family-State Politics in In the Wake」則是將「綠」與精神分析的「真實」連結,討論群體的組成,是否可能意見連結之中,要如何取得共識,並形成整體,而在共同體的必然失敗之中又如何有創造性的組織可能。從酷兒的討論延伸到對不只酷兒的群體思考。當我們知道對LGBT的想像會影響對家庭與群體的想像,也就是看見所謂非主流的綠地,其實深刻的構築了感覺安穩的水泥建構。

真正的末日到來是綠色的還是灰色的?當我們努力穿越各種既有概念的殘骸,尋找已經失落的慾望、不可獲得的生命,「綠」恐怖綻放,似乎是在綠開啟的空間與動態中,在鬆動與不安中,連結、創造、希望,才能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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