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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切線延展至無限的圓

邱彥彬

國立政治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漢平老師2017年自淡江退休,那年八月,連同一位長年也受到老師提攜的學界友人,一起請老師在東區吃了一頓簡單的日本料理,感謝他一直以來亦師亦友的照顧與督促。餐間閒聊時,漢平老師說他剛買了一本德文文法書,準備趁著來日方長的退休時間,好好坐下來重新研讀他從德國搬回來的班雅民全集.說這些話時,漢平老師臉上一直掛著一抹矜持又帶有些許天真的微笑,完全藏不住終於可以和心儀的思想家朝夕共處的執迷與興奮之情。餐後,漢平老師堅持日後一定要找時間回請,跟後輩相處的他總是那麼客氣多禮,不過就跟平時一樣,沒人爭得過他,於是一夥人又趁著年底比較文學國際研討會在淡江大學召開之際,相約給漢平老師招待了一頓午餐,老師直說以後有機會要多相聚啊,退休的閒暇時光總不能老靠電視打發,不然會得老年痴呆云云…至今時隔一年多,之間幾度聯繫未果,沒想到再次與漢平老師連線,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形式。

 

     第一次跟漢平老師相識,是在一個書單包山包海讀什麼都不奇怪的讀書會上,一讀就是讀了兩三年。應該是很享受共讀的興味吧,之後漢平老師開始憑著一己之力,站在學術前沿的浪頭上,辦了一系列的理論讀書會─「拱廊街計畫」讀書會、史賓諾莎讀書會、比文理事長任內的新物質主義讀書會等等,每一次的讀書會都是來真的,扎扎實實真槍實彈的論辯交流,沒有拱手作揖行禮如儀。更不用說幾年的外文研習營了,在引領前瞻的學術議題、凝聚外文社群的貢獻上,在未來外文學門的建制史中,一定會好好的記上漢平老師一筆。十幾年下來,老師辦的場子我幾乎是無役不與,一路走來,要不是有幸得到這一系列讀書會以及各種學術活動的澆漑,我的學術生命裡有很大一塊應該早就是一片荒蕪。

 

     漢平老師的學術見識,以及組織學術活動的能力早就有目共睹,無須贅言。回顧漢平老師的人格特質,更可貴的毋寧是他對後輩無私提攜,譬如把一些像我一樣原本瑟縮在學院一隅、不知天高地厚的生澀之人,硬生生推向前台接受鍛鍊,即便表現荒腔走板,之後他還是會一臉慈祥地過來拍拍你,直說「講得很好,講得很好…」。當然,漢平老師對後輩的體諒關愛並不是一種縱容,他的嚴厲也是出了名的。在幾次的場合裡,我也很習慣地嚐過一些排頭,不管是報告超時、或是主持的時候不經意地吐出「全省巡迴」的白目字眼、還是丟出一個不到位的徵稿啟事、乃至於學術見解上的不成熟等等,沒有一個細節過得了漢平老師這一關,挨訓是常有的事。雖然有時覺得冤,但漢平老師直來直往的坦率,不做表面功夫,如此罕見的真誠,讓人一想到就不由得敬佩、感動。

 

     班雅民的圓與切線是漢平老師常常掛在嘴邊的學術字眼,也是他賴以為思想基礎的理論型模。漢平老師的早逝,就像是與我們擦身而過的切線一樣,一個人背著他的後背包,兀自走向無限。但就像班雅民在〈譯者的天職〉中再三提醒的那樣,圓與切線的關係,重點在「切」,而不在於擦過圓周的那個點,這意味著,獨自奔向無限的切線,並非在與圓偶然交會之後,就把圓給拋在身後,讓切點依然停留在圓周上,船過水無痕。相反地,與漢平老師這十幾年來的每次「接觸」,圓的幾何性格已經從中裂解,無盡反覆的迴圈就此打破,隨著筆直射向前方的切線同步趨近無限。

 

     與漢平老師擦身而過,我因此有了「未生」(Überleb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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